黄复彩:我与桐城投子寺的因缘

来源:大菩文化发布时间:2018-08-14

大同花开


大菩文化安徽讯 我与桐城投子寺的相识,缘于上世纪一九九六年上海华东师大张某教授主编的《中华佛教史.安徽卷》的写作。对于一个并非科班的我,显然这是一次棘手的写作。但我偏是一个喜欢挑战自己的人,也是在这次的写作中,我发现了桐城投子寺,认识了一千多年前的投子大同禅师。


投子大同,《五灯会元》有这样的记载:舒州投子山大同禅师,本州怀宁刘氏子。幼岁依洛下保唐满禅师出家……复谒翠微,顿悟宗旨。由是放意周游,后旋故土,隐投子山,结茅而居。 


《五灯会元》有一则关于投子大同的公案:一日赵州和尚至桐城县,师亦出山,途中相遇。乃逆而问曰:“莫是投子山主么?”师曰:“茶盐钱布施我。”州先归庵中坐。师后携一瓶油归。州曰:“久向投子,及乎到来,只见个卖油翁。”师曰:“汝只识卖油翁,且不识投子。”州曰:“如何是投子?”师提起油瓶曰:“油!油!”


大同直接受教的,即是以“烧佛取暖”而著名的翠微无学禅师,而翠微无学是南禅宗慧能的四世弟子。禅师们多习惯于逆向性思维,往往是在常人意想不到处寻找事物的内在和根本。翠微无学如此,大同自然也是如此。但这则“投子卖油”的公案,却是针对赵州和尚认识问题的偏差谈事物的体与用之关系,卖油翁是用,投子大同是体,卖油翁与投子大同是一,不是二。认识投子大同如此,欲正解把握事物的本质也是如此。


唐代无疑是中国文化的一座高峰,而慧能法师的出现及至中国禅宗的异峰突起,更是为这一时代的文化涂抹了一道炫目的光彩。而唐后期的会昌废佛前,一批眼光敏锐的禅师们开始掩蔽于山岭,混迹于村野,开始让禅在农耕中,在劳作中,在平常的生活中得到滋润和培养。当时活跃在这一片的即有池州南泉普愿禅师,石台杉山志坚禅师,以及桐城投子大同禅师等一大批杰出的禅师,从而在这一片形成一个禅宗三角带。


我决定去桐城看看。 


在桐城,当时健在的著名作家陈所巨先生以及白梦女士接待了我。他们指着身后的那座绵延的山脉说,那就是投子山。那一天,我们一同爬上了投子山,站在山坡上,看山下的那片文脉绵厚的城市,看那条被掩映在树丛中的羊肠小路,我仿佛正看到一个腰系草绳,提着油壶的老头正一步步爬上山来,我与这座山,与投子寺,也就是这样亲切起来。


我的一篇投子大同的文章引起了桐城当地政府的重视,很快,便有南演街道办事处的领导来到安庆,与我商谈关于投子寺的开发事宜。我忽然意识到,在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下,社会发生了怎样巨大的、令人难以想象的变化,真正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2014年春,我接到画僧演一法师的电话,他邀我一同去桐城看看。而前一年,我们认识于桐城的另一座正在开发的寺庙。演一法师是山东人,但却有着江南人的温文尔雅,说话不冲不和。从专业画家、清华大学讲师的魏源,到剃发染衣的僧人,演一法师所走过的道路颇有传奇色彩。他让我看他的画作,但我似乎更喜欢他的书法,读他的书法,读出的分明是一个当代僧人对一代人杰弘一大师的发自血脉的尊崇。从演一法师到弘一法师,亦步亦趋的,是一个当代僧人的心路历程。从这个意义来说,演一所写,字亦非字。


我们就这样认识起来。而来投子寺前,他先在九华山下投下巨资创办的中国历代高僧墨宝陈列馆已吸引了国内外人的目光。而这一年的下半年,我又曾去他在九华山黑虎松修复的云波书院小住数日,后者是一座明清时的民间书院。从云波书院每一棵精心移栽的花木,到从千里之外运抵而来的每一块青砖,都体现了演一法师对园林艺术的匠心。现在,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投子山。


我们去桐城投子山时正是春天,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他接下了投子寺旁那座看上去极不起眼的寺庙。果不其然,他悄悄地告诉我,他真正的目标是那座唐代投子大同禅师生活过的寺庙——投子寺。而投子寺的果法法师也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一向被人认为性情孤僻的老法师居然将他经手多年的投子寺拱手让出,让贤于新一代艺术僧人。


今年三月,我来到投子寺,为正在那里开办的当代画僧研修班学员讲学。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天亮时,我被冻醒,只得早早起床。站在投子寺山门前,当东方的地平线上一抹橘红色的霞光涂抹在山下那座城市,当桐城大地被笼罩在一片鲜嫩的光照中时,我猛一回头,门楼上四个炫目的大字赫然眼帘:“大同花开”。那一刻,沐浴在晨光中的我忽然感觉到了这个清冷的早晨,连同这座寺庙,乃至我自己,都一同沐浴在一股从未有过的静穆和绝美之中——我为自己拥有了这样一个清新的早晨而庆幸。


我一向认为,寺庙应该是美的,它不应该仅仅是信众们烧香拜佛的所在,更应该是一座花园,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花园,更是人们心灵上的花园。它应该让一切走进寺庙的人们从身心上都受到佛的洗礼,感受到佛的庄严和美丽。一个寺庙的住持,他不仅应该有佛子的虔诚和智慧,更应该有艺术的胸襟和独到的眼光。追随国画家刘怀勇先生足下几十年的青年画家魏源应该不会想到,问佛前的几十年他在艺术上的所有追求,都不过是为日后他投身佛教所做的准备——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天我为投子寺画僧们预备的讲题是《禅与诗》。两千多年前的佛教东传,无疑对中国文化,尤其是对中国诗歌和绘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唐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王维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实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东坡先生“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是一首流动的诗,更是一幅宁静的画。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禅与诗,正是在这种相互依存,却又各个独立的存在之中显现出艺术之美。我觉得,我的这个讲座对于那些在艺术的道路上开始探索的年轻僧人是适宜的。我不由再次想到投子大同的那则著名的“投子卖油”公案,当赵州问大同如何是真正的投子时,大同举起手中的油壶说:“油、油。”投子大同禅师与卖油翁是不二的,正如演一与艺术。卖油的投子大同不仅要在禅思中完成他生命的跨越,也要在商品交易中维持色身的延续。而作为画僧的演一,他不仅是要将投子寺还原于一座真正的禅寺,还要将自己的艺术传导给更多的年轻僧人,让投子寺成为一座艺术的殿堂,人类精神的花园。


艺术是神圣的,改革开放在为人们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物质享受的同时,也在迅速地改变着人们的价值观,在物质利益的驱动下,人们艺术鉴赏的神经日渐麻木。而当更多的艺术家们失去对艺术的神圣,艺术,便成为涂抹在糟粕上的一层金粉。唯其如此,我们的社会更需要一批矢志追求的艺术家们引领人们的精神高度,引领时代的高度,回到艺术的本源,还归艺术的良心。这不仅是当代艺术家们的追求,同样是中国当代佛教义不容辞的责任和担当。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又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当人们带着傲慢与偏见看待正在发展变化中的中国佛教时,当中国佛教被误解时,以达摩面壁的坚韧,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忘初心,还佛教以本来的颜色,这才是当代中国佛教所应当做到的。




编辑:妙月 责任编辑:李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