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颂:缅怀佛教改革家巨赞法师

来源:大菩文化发布时间:2018-08-22

将此身心奉尘刹:缅怀佛教改革家巨赞法师(图片来源:大菩文化 摄影:妙澄)

 

    一代高僧巨赞法师曾在一篇报告中,引《楞严经》的著名偈颂“将此身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以明志,可以说,这也是对赞公实践人间佛教理想,积极入世弘法的辉煌一生的高度概括。

 

    明清以降,在封建专制统治的粗暴干预下,佛教日趋衰落,在形式上呈现为经忏佛教、香火道场,在思想上万马齐喑、百花凋落,曾经孕育出无数思想大师、领时代风骚,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过深远影响的佛教竟然堕落为山林化、鬼神化的民间信仰,这不得不令人扼腕。清末民初,在西学东渐、救亡图存的主旋律下,佛教又险些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在此危急关头,以赞公等为代表的一代高僧大德,铁肩担道义,为佛教的复兴而奔走,为佛教的改革而呐喊。

 

    赞公在太虚大师的举荐下出家受戒,其思想与践行也受到太虚大师的重要影响,他对中国佛教现实与未来的研判就是“改革”二字,其主张浓缩为著名的“生产化”和“学术化”两大纲领。

 

    生产化主要针对僧人不事生产劳动,以经忏法事为业的弊端。与新文化运动时代的诸多批判性思想家一样,赞公特别痛恨国人慵懒的作风,他认为这种歪风也危及戕害了佛教。他说:“生产化是僧徒各尽所能,生活自给”,……“我觉得目前一般僧徒之几乎完全无知无识,原因是在懒,……生产化增加了僧界的健康,把懒的魔鬼从佛教界里驱逐出去。” 巨赞:《新佛教运动的回顾与前瞻》,载朱哲主编:《巨赞法师全集》第二卷,第728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还是说:“所谓佛教界的改革,也就是佛教界的整风。现在先从'歪风'说起”,第一条歪风就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巨赞:《人民政协对佛教界进行革新的启导作用》,载朱哲主编:《巨赞法师全集》第二卷,第749页。

 

    学术化一方面是对僧人不学无术等现实弊端的反省,一方面则受到当时流行的进化论、理性主义思潮的影响。这一点较为复杂,与赞公的学识与思想背景密切相关,也是理解他一 巨赞多次批判佛教中掺入的“宗教迷信”的成分,例如他说:“佛教的哲学思想已被后起的宗教形式所掩”,表现出唯理主义的色彩。参见巨赞《新佛教运动与抗战救国》,载朱哲主编:《巨赞法师全集》第二卷,第731页。生为之奋斗的改革事业的重要线索。

 

    概略而言,民国时代的高僧大德无不痛切地感受到当时佛教的现实弊端,无不热切希望重振宗风,就这一点而言,他们都是改革派,并无新旧之分,但在思想方法与行事步骤方面,他们之间又有显著的差异。太虚、巨赞等“改革派”与圆瑛等“保守派”的一个重要差异,在于他们全然不同的知识背景与话语体系。就赞公而言,他的博通古今、内外、中西,是广为人所称道的。他曾与汤用彤、吕澂、熊十力等一代宗师探讨佛学问题,他掌握英、日、德、俄等多门外语,他的著作中不但有对先秦诸子与宋明理学的探讨,还有对康德、费希特、马丁路德等西方哲人的引用与分析。这样的才学与见识,不但在近代高僧中显得特别突出,即便置于硕学鸿儒之列,也毫不逊色。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博学并没有停留在单纯的知识汲取的层面上,他还能自觉地运用新思维新方法,充作他改革佛教的思想武器。对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吸收就是一个显著的实例。

 

    一个出家僧人与唯物辩证法,这表面上看多少有些违和,也让一些人“诟病”。迄今为 参见于凌波:《两岸的争议人物:释巨赞》,载朱哲主编:《巨赞法师全集》第三卷,第1096页。止,海峡两岸的学术界、宗教界,总是喜欢从政治角度看待这一问题。但笔者以为,赞公宗教信仰的坚定性是不容置疑的,他对唯物辩证法的接受与运用,在他看来不但与信仰丝毫不矛盾,还是推动信仰的重要助力。

 

    他曾经有一段话探讨随机说法和适应时代,在笔者看来,是对他的改革思想的原则性提炼。他说:“第一、随机说法或新的适应,并不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做潮流上的死猫死狗'。第二、要先立定一个明白的一贯的中心,由此而对着现前的环境,解释一切,衡量一切。第三、不能穿凿附会,故意歪曲以媚俗求荣,在理论上这样,在生活行为上也这样。”巨赞:《新佛教运动之史的研究》,载朱哲主编:《巨赞法师全集》第二卷,第715页。

 

    这三条原则中的第二条明确提出:要确立一个一以贯之的“中心”,或曰思想主义、或曰立场方法,并以此来对应时代,“解释一切、衡量一切”。这样的思想可以说是贯穿赞公一生。赞公经过对五四以来传入的多种西方思潮的比较与分析,琢磨它们与佛法的适应问题,最终在新中国建立前后,接受了唯物辩证法,此后始终不渝。即使在经历了文革浩劫,身心受到摧残,包括佛教界在内的有识之士集体反思极左思潮危害的时代背景下,赞公仍然没有放弃这一思想方法。可见赞公接受唯物辩证法,并不是为了什么争取政治进步, 巨赞曾撰文论佛法与辩证唯物法,参见陈兵《感怀巨赞法师》,载《巨赞大师诞辰百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表态站队,而是由衷信服、自觉运用,将之确立为了那个“明白的一贯的中心”。就人格与思想的操守而言,这一点反而让我们感到敬佩。

 

    第一条是对立场原则的坚守。例如,赞公曾多次提出“精兵简政”的口号,反对盲目扩大僧尼队伍,甚至主张要淘汰部分不合格的僧众。他说,历史上佛教鼎盛的时期,僧人群体并不庞大,僧人的多寡反而是与佛教的兴衰成反比的。僧员冗多恰恰造成了佛法凋零、戒律松弛、法难濒临。为此他提出,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可以通过丛林佛教与居士佛教相结合,扶植居士佛教的办法来弥补僧人的不足。但是,他的这一主张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佛教尊重僧宝的传统立场,相反,他对此还特别坚持。在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筹备阶段,就佛教界代表的名额问题,赞公曾专门致函李维汉同志,强调:“依佛教经典,出家僧尼主持佛法,而在家居士护卫佛法,故僧可为一寺之住持,而居士仅称护法。近数十年僧尼中固不乏高明之人,而一般素质,每况愈下,其信仰学识,颇有远在居士之下者,惟其主持佛法之身份,则始终不渝。……则政协佛教代表,应以出家僧尼为主,其理亦甚显然。”在这一问题上,显示出他对传统与现实关系的辩证态度。巨赞:《一年来工作的自白》,载朱哲主编:《巨赞法师全集》第二卷,第769页。

 

    至于第三条原则,赞公自己解释说,坚守戒律是佛教复兴的底线。他提醒教界:“印度佛教之所以亡,除理论失掉中心的原因以外,戒律不振,僧徒生活流于放纵亦一重大原因。”这也是他对日本佛教现代化进程中出现的一些弊端的观察和反省。在新中国佛教协会 巨赞:《新佛教运动之史的研究》,载朱哲主编:《巨赞法师全集》第二卷,第715页。筹建的过程中,以及随后的佛教改革规划中,他始终强调这一原则。

 

    由此可见,赞公提出的两大改革纲领,继承了太虚大师“三大革命”的精神,在具体主张上则成一家之言。透过两大纲领,我们可以看到赞公独特的改革思想。虽然与赞公的时 巨赞说:“太虚大师的整理僧伽制度论,是前二十几年的东西,有许多议论失去了时代价值,须要修改。”参见巨赞《新佛教运动的回顾与前瞻》,载朱哲主编:《巨赞法师全集》第二卷,第727-728页。代相比,我们对佛教改革的认识正在不断深化,但赞公的思想和实践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是佛教徒的宝贵精神财富。今天,在党和国家英明的宗教政策的指引下,在各级政府和有关部门的领导下,在全国高僧大德和爱国爱教信众的拥护与参与下,佛教获得了空前发展,开创了崭新而可喜的局面,但我们也要意识到:现实仍有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甚至潜伏着危机;自近代发轫、由赞公等大德开创的佛教改革运动仍然未能全面实现目标;佛教与现代化社会相适应仍然是一个艰巨的课题和任务,由此我们更应该牢记赞公的话:“没有自我批评的勇气,就没有改正过错的机会,昏天黑地,麻木不仁”。让我们通过他的这些 巨赞:《重申立场》,载朱哲主编:《巨赞法师全集》第二卷,第737页。谆谆教诲,学习他直面现实、反躬自省的态度,缅怀他爱国爱教、为法奉献身心的精神,继承他锐意进取、与时偕行的志愿。

 

 

 

 

编辑:慧空 责任编辑:李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