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徐文明
元康提出与吉藏不同的观点,以为僧肇批评的是法汰,不是法深。此说有一定的道理,具体论证参见《六家七宗与般若性空论》。 汤先生指出:“元康以肇公所破本无属之法汰,而吉藏谓肇公仅破本无异宗。据此则法汰属于本无异宗也。” 此说在逻辑上有误,第一句成立,第二句不对,吉藏谓僧肇所破为琛法师,没说是本无异宗,在现存吉藏的著作中,根本没提到过本无异宗这个概念。既然第二句小前提不成立,第三句结论当然不能成立。吉藏立说在前,元康在后,且二人观点不同,依据不同的观点作为前提,且先后失序,由此得出结论,当然难以成立,此前也从来没有人说过法汰属于本无异宗。法汰的基本思想与道安接近,不可能属于本无异宗。僧肇借批评本无宗而言及法汰,不排除这一可能。僧肇对竺法汰、竺道生一系多有批评,因为他们没有打算完全接受罗什所传般若学,道生不数年便离去,在当时从江南到长安求学的僧人中非常少见,后来又推崇《涅盘经》,表现出了与罗什、僧肇一系在理论思想倾向上的重大差异。
近代坚持以道安为本无宗代表者大都以汤先生之说为依据,其实汤先生的观点并不确定。其谓“今从诸说,定本无异宗指法深、法汰之说,而本无宗则性道安”,指的是昙济《六家七宗论》中的本无宗,此说并无疑问,因为《昙济传》中早就说清楚了。然汤先生又道“但道安又本以性空宗着称” ,并专立《释道安之性空宗义》一节,可见他又认同僧叡道安属于性空宗、不在六家之内的观点。他一方面认为“嘉祥大师所言,虽或如理” ,认同僧肇所破为法深之说,不是道安,因为道安没有无中生有之说,一方面又说“从来佛家谈空,皆不免于偏。僧睿曰:‘六家偏而不即’是矣”,无视僧叡将道安性空宗置于六家之外的事实,称“道安以及竺法深,染当时玄学之风,亦不免偏于虚无” ,又将二人合在一起,都当成了僧肇批评的对象。如此汤先生自己的观点是模棱两可、模糊不定的,并没有完全确定站在哪一边。
对于道安的性空宗,历来评价都很高。准确来说,僧叡的说法是最中肯、有分寸的,而吉藏的评价则最高,以为“释道安本无、支公即色、周氏假名空、肇公不真空,其原犹一,但方言为异” ,将道安本无、支道林即色、周颙的三宗论和僧肇的不真空等量齐观,以为其与方等经论、山门之义无异。
道安是中国佛教的标志性人物,其人其学、其德其识、其言其行,都足以为后世师法,以致后来安、远(慧远)成为高僧的代名词。道安的性空宗是印度般若性空思想与中国老庄玄学贵无理论结合的典范,影响相当深远,直至唐代,仍是探讨的热点,后世也不断有人提及。在探讨中西文化融合的今天,同样具有样板与示范作用,值得重视。(文: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徐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