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从山北转山南,夹道清阴列柏柟;
未伏风光开野径,上方幡影护瞿昙。
罫田高灌岩泉白,绣陇遥浮塔水蓝;
为祷山灵留霁景,莫教云盖涌深潭。
长兴显圣寺,地藏菩萨道场之一。唐朝开元七年(公元719年),新罗国(今朝鲜南部)王子金乔觉,发愿乘舟渡海入唐求法。登陆后舍舟徒步,睹山于云,跨峰越壑,先后到普陀山、会稽山和金华等地,途经长兴仙山,见此地山奇竹翠,云祥霭瑞,遂登山而上。
行至山腰,见一水潭清凉,僧人掬水而饮,抬头见白衣飘飘的观世音菩萨在潭前现身相迎,僧人回礼,而后拾阶而上停于山上,发大宏愿,建寺卓锡。
转眼春秋数载,现在山道上仍留有一双足印:一大一小,一上一下。
小足朝下,纤婉无尘,清晰完整,似久立于此;大足向上,足掌半印较深,足后跟渐消隐,仿佛刚刚踏上,民间传说此为观音菩萨仙山迎接地藏菩萨而留在大地上的印记。
此后金乔觉虽离开仙山去往池州九华山,启建九华地藏道场,但民间仍有有“先有小仙山,后有大九华”一说。
因当地传说地藏王菩萨、灵官菩萨多次显圣,故取名“显圣寺”
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地与天连成了白茫茫的一天,我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无数落雪,落在身上,落进眼睛。
数着这些落雪,我安静思考着生命的终极问题:我是谁?从哪里来?又将往何处去?
周围只有一片静默,身上的温度也消失得越来越彻底,正当我以为短暂的生命即将迎来终结之际,风雪之中,远远地迎来一个身影。
不算伟岸也不够温暖,勉勉强强遮得住风,挡得了雪,只是,从那时起,我有了家,也多了一位师父。
回廊下,大红的灯笼连成一片,照明之余更有家的温馨
师父总是很忙,那时的山上还很破,虽然我也不知道富丽堂皇该是什么模样,但肯定不长这样。
师父一心想修缮祖师宗堂,可惜,现实哪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尽管他磨破了嘴皮,从地藏菩萨曾在此布道修行讲到唐天宝始建,从宋钦宗赐钟并建明心亭讲到元毁明重建,还是没有化到缘。
我佩服师父一心修寺,弘法利生的虔诚,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讲法太过枯燥,连我也听得昏昏欲睡。
忙碌数年,近无所获,山上还是破庙几座。
许是看开了些,师父终不再执着于复修道场,转而云游四方,将一生投入于弘扬佛法,弘扬地藏菩萨大愿。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故名地藏
不知是几代的几代,山上的人烟又多了起来,地藏菩萨的故事广为流传,山巅重建地藏宝殿,苏杭之间也有了座“仙山”。
当年的破庙几间,再不复从前的模样,又或许这才是它原本该有的模样,乌瓦红墙,殿、阁、亭、堂、房、池、井回廊相衔,一应俱全,自山脚至山顶,是雕有荷花的青石筑成的上山香道,绵延三里有余,妙相庄严,气势恢宏。
路转山坳望上方,翠微松顶出红墙;林深只道无人觉,已有方袍迓道旁
从启建到落成,寒来暑往,几经交替,其中艰辛,大概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有所体会。
佛像开光的那天,人群拥着人群,相互挤成一片,有人见佛欢喜,有人目露欣慰,有人默默合十,也有人情不自禁流起了泪,亲眼见证着那些瞬间,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师父。
这么多年过去,未竟的心愿如今由后辈完成,不知他是会羞愧还是欣慰?
山中无岁月,转眼小当家变成了老当家,小师父也慢慢变成老师父,师父的师父还有师父,日日诵经,撞钟和敲鼓,有人逝去也有人老去,日子却还是如往常一般祥和又规律。
每日清晨僧人齐集大殿,诵经礼拜
如此下去,石头也该生出佛心,谁知不过瞌睡一场,一夜之间就连蛇虫鼠蚁都在颠沛流离。
火光冲天,曾经的家园处处弥漫硝烟,山巅之上只余废墟,八年后,才有两间简易平房搭起,智慧与修成二僧,苦守四十余年。
日复一日,年年复年年,一位老师父,两间小平房,眼前一切只觉相似,历史似乎在重来,又似乎不是,弘法利生,重建道场……短短十几载,几任住持发心努力,显圣寺地覆天翻。
仙山小九华,显圣大愿王
虽然我还是看破庙更觉亲切,但不得不承认,若是师父在场,得见破败的祖师庙再度重建,一定要哭得眼泪鼻涕流一地吧。
师父总是这样感性,明明是个出家人,却看花也是生命,看草也有灵心。大概是蒙祖师庇佑,新家落成之际,我也搬了进去,虽免了一些山间野物的困扰,但眼前风光有所局限,偶尔也会觉可惜。
从前立于山巅,远看山脉相连,丛林相接,不时飞鸟惊群,复又落去;山脚仙湖十平方公里,湖面开阔,湖水清澈,渔舟唱晚还有老翁垂钓。
醒得早些,湖面薄雾升起,晨光微照,那风景真是美不胜收,角度合适的话,还可见一条长1550米的拦湖大坝,将仙湖分切为南、北二湖,人造与自然相互区别却又互相成就,那是语言无法形容的壮观与震撼。
长兴仙山,南达杭嘉湖,北坻桃宣州,自古以来佛事兴旺,招八方香客
定睛细看,便可见湖面晃晃悠悠的小船,有些是渔家,有些是香客,待抵达了地方,渔家们出网,香客们上山。
就这样从山脚到山顶,三三两两结伴,一阶一阶都是风景,众生百态,或吵闹或安静,或虔诚或随意。半山途中有一小亭,其名听松,谁人建造我已记不太清,只觉此名,此处甚好。
听松亭,听万物生长的声音
于无松处听松,于目的中途停驻,像不像人生之事总有一些意料之外,是执着还是看开?
有机会去听松亭里坐一坐,或许就可以找到答案。
拾级而上,抬头,一座牌楼即扑入眼帘,“显圣仙山”四个墨黑飞扬大字高悬,你以为自己到了地方,其实还差九十九级台阶。深山藏古寺,寻香道而上,及至门前,寺名中悬,两旁矗立哼哈二将,这才算真正抵达目的地。
佛寺山门前二金刚,哼哈二将,一名郑伦,能鼻哼白气制敌;一名陈奇,能口哈黄气擒将
依门而入,前后三进,依次为天王殿、地藏宝殿及观音殿,整齐又威严,请香,拜佛,自念,檀香萦绕,福慧双增,有漏皆得解,众生欢喜佛欢喜。
殿内明光一片,驱昏暗也破迷障
自地藏殿出来,周边相辅还建有钟楼、鼓楼、僧寮、法宝阁、食堂、斋堂、祈愿亭,九龙壁等,借由这些建筑,众人也可对出家人的修行稍作了解。
朗日晴空下,地藏宝殿更显恢弘,不难想象,其内必定也是妙相庄严
十八罗汉
九龙壁,璧上九龙,顽强不屈,张扬桀骜,极富生机
十方来十方去十方共成十方事,万人施万人舍万人同结万人缘,从过去到现在,显圣寺几度毁灭与重建,灭生之间像不像那俗世之中的还与借,一朝恩供永驻,一朝又凡事皆空?
风雪之中,塔林傲立,像是历代祖师们眺望的身影,他们注视的目光,叩响后来者生命追问之门
千佛塔,以铁浇铸而成,塔身有一千尊佛
或许这便是师父常念叨的冥冥中的因果吧,我从前是一点不通,如今诸佛、诸法、诸僧在前,又看多了荣盛兴衰,生死离别,大抵是有些懵懵懂懂,具要一些的却又说不出来。
只记得那夜勉强挡住的风雪过后,关于世间的一切记忆都变得越来越清晰,从此看花也是生命,看草也有灵心,看人来人往,亦觉各个憨态可掬,只是那道不算伟岸的身影虽觉如影随形,仔细寻找却又难觅踪迹。
雪再下,纷纷扬扬,群山之中,大红的灯笼将冬夜里的的寺院点亮,也指引着方向
许是因模样生得可爱乖巧,往来香客常爱不释手,尤其钟意我的光头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块石头也有了眷恋的心,虽然常常嫌弃显圣寺内一成不变的生活、风景,经常碎碎念回忆往昔,但若让我离开,还是真的不舍。
不说了,新的一天就要开始,开门迎香客了。(文/王丽荣 图/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