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赵朴老

来源:大菩文化发布时间:2010-01-01

   至今年5月21日,赵朴老离我们而去,已经整整三年了。朴老慈祥而亲切的面容,仍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2001年写了一篇《长将教诲化激情》(发表于《觉群》第十二期),蒙赵夫人缪赞真实,最近翻出来读了以后,还有许许多多思念。朴老的一些逸事或常为人知或不为人知,写出来聊作我的一瓣心香,奉对朴老的怀念。
                                         一
    去年,中国佛协办公室徐玉成到上海,说中国佛协想要编辑赵朴老的诗词对联集,要我代为在上海收集收集。我把我平时收集的上海佛教寺院中朴老撰并书写的对联,以及我所知道三首未公开发表过的诗和自度曲,赶紧寄给徐主任。其中有一首就是在参观上海南浦大桥后所作。
    1992年,朴老在上海期间,听说,当时刚建成的南浦大桥,是当时世界上第三大的悬拉索桥,正在建造的杨浦大桥建成后可能是世界第一长的悬拉索桥,很有兴趣。
   1月16日,上海我陪朴老夫妇去南浦大桥去参观。当天天气晴朗,在上海的冬季中,是难得的好天气。南浦大桥浦东浦西的桥塔都有电梯,朴老和他夫人兴致勃勃地从浦西乘电梯登上西大桥桥面。江濶桥高,极目浦江两岸,特别令人心旷神怡。朴老非常高兴,看了桥左栏后意犹未尽,又从桥的夾层通道走到桥右栏去观看,还在桥面的人行道上,来回走了好几十米。朴老夫妇,以及同我、同他们的老朋友方行(上海市文化局老局长)的女儿照了不少相片。
    毕竟是冬天,桥面离江面46米高,又在江上,风很大,朴老连帽子也未戴。我们劝朴老下桥,却恋恋不舍,又望了望早年工作了几十年黄浦江边熟悉的建筑景物,才慢慢步向桥塔。走到迎风端立的守桥武警战士跟前,朴老和赵夫人抬头主动伸手与站在守桥岗位台上战士握手,说:“小战士,桥上面冷,辛苦了!”小战士立正举手敬礼,回答了一声:“为人民服务!”
    回到龙华迎宾馆,晚上,朴老写了一首七律,第二天还亲笔书赠一位老朋友――上海的一位老领导:
    “一九九二年一月十六日,参观南浦大桥有作,杨浦大桥方兴工,将为世界第一大桥。
                             南浦桥头纵目观,
                             百年初见海天宽。
                             轻车飞越波涛上,
                             隔岸闾阖跬步间。
                             万吨楼船过跨下,
                             千寻铁索系云端。
                             雄心更展抡魁手,
                             已见虹光百尺竿。”
   (注:此诗在赵夫人主编的《赵朴初诗词手迹选》中选入发表。)

                                       二
    1996年5月,我有事去北京出差,事先与赵夫人预约,想去探望朴老,赵夫人嘱我下午三时后去北京医院。我略早5分钟到病房,朴老午休后已经起来,按日常起居习惯,他正背对房门在练字。我进门后没打扰朴老,先问候赵夫人,并坐下和赵夫人说话等。我想,大概练字是养身和修心最有效而简便的方法,好多擅长书法绘画的都是长寿老人。朴老身为著名的书法家,各种工作非常繁忙,似乎没有精力和时间天天孜孜不倦地练字吧。朴老晚年有很长一段时间,曾练过草书和楷书,下过很大的功夫,后来他接纳好多同志的建议,还是以大家都熟悉并亲切的朴老端庄隽永的行书为主,又以大功力攻楷书。听说这几年中朴老用极工整的楷书抄写了许多部佛经,供养一些古刹,还恭录林则徐的《林文忠公诗文集》。朴老一生曾应邀为无数单位和个人题诗题字。每到一地,一件最大的事就是还“字债”。因为,无论是故交、国内外社会知名人士还是素无谋面的接待过他的他宾馆服务员,只要有求禁止者的墨宝,他总是无私地把他的手迹奉献给大家。有一次,他在同我们闲谈中,佷认真地对我说:“我写了一幅字,前几天,香港的一家报馆寄给我1500块港币的稿费,我第一次收到写字的稿费。想不到我的字还这样值钱。”我惊诧地问赵夫人:“第一次,只有1500元?”赵夫人无奈地笑着说:“真是第一次,朴老还硬要退还人家,说他不能卖字。”
    等朴老练完字转过身来,我再上前问候朴老。朴老和夫人好几年未去上海,几句话后就很关切地问起上海的好多情况和熟人。谈了一会儿,我谈到,我正在参加编写的《上海宗教志》,佛教人物篇中,其中有大悲法师、范成法师和静权法师等人都可以列入上海的佛教志,但是资料太少。我听说过朴老以前谈到大悲法师在抗战初,曾义愤填膺要还俗从戎,去抗日前线报国杀敌,当时正在上海救亡工作的朴老,劝说大悲法师,有志抗日不一定都上前线,在佛教界也能抗日,而且可以起更大的作用。我再提到此事,朴老说,当时是这样情况,还有好多佛教界人士也是一心想抗日的,上海僧伽救护队就是一个例子。我问,以后大悲法师是否一直在上海。朴老说,1957年,大悲法师到杭州灵隐寺当方丈,他代一位姓范的居士写过一幅对联,40多个字,朴老把这副对联,竟然随口就一口气立即背了出来,念完他停顿了一下,他觉得有几个字不对,更正了两三个字,又重背了一遍,说:“这下对了”。我惊问:“这是您刚撰写的吗?”朴老说:“这是1957年写的。”我一直钦佩朴老的为人和学识博记。1992年曾问起过《瑜伽熖口》中有两句句子,“杜鹃啼落桃花月,血染枝头恨正长。”是否是苏东坡的诗,听到朴老很肯定地回答,不记得苏东坡有这样的诗句,我已经非常惊异了。
这天又听到朴老从我偶然提起事上,竟然背诵出40年前所撰的对联,完全印证了大家传闻的朴老的博记博闻,他读过的诗文过目不忘和对自己作的诗文能记住,哪怕隔了多年也不忘。我当时听了这副对联,大概是上联是讲灵隐寺,下联是称赞大悲法师的意思。遗憾的是,因当时时间太晚,已与朴老谈了近两小时,怕他老人家太辛劳,未敢请朴老再念两遍记录下来,也不敢唐突请朴老手书下来给我。可惜,我的记性不及朴老的万分之一,一句也记不住了。一副朴老盛年时所作的佳联,可能从此失传了。
                                         三
    1998年夏天,我和爱人去黑龙江回来经过北京,专门向赵夫人约好去拜望朴老。那天也是下午去北京医院。这次,我们还是略早一点到,但在病房门口等到三时正,才敲门进去。
    过了一会儿,朴老写完字,回过头来和我说话。还未开言,他那慈祥迷人的微笑已自然地堆上了脸厐,那怕是对我这样一个基层宗教工作干部,资历年龄职务都与他自己相差很多得多的后辈人,笑容也是这样真诚。他说,不好意思,让你等了一会儿。我送上问候,并向朴老和夫人送上我爱人做的朴老爱吃的南方素菜和一小包葱油豆瓣、苔条花生,朴老当场打开看了以后,很开心,捻一点放进嘴里,用上海话说:“每年吃你送来的豆瓣,老不好意思的,谢谢你母亲和爱人。”
    使我联想起一些关于朴老吃素的事。1992年,我母亲曾见过朴老一面,她听说朴老长年茹素,喜欢吃南方的蔬菜,问过我朴老怎么会长期吃素,也嘱咐过,不要忘记经常做一点菜到北京给朴老夫妇嚐嚐。因此,每年上海的本地新蚕豆上市时,只要打听到一、两天中有人去北京,都特意为朴老夫妇做一点极普通的油籴新鲜蚕豆瓣和咸菜卤煮花生,让他们嚐嚐新。
    我曾问过朴老,什么时候开始吃素的?朴老告诉我,他20岁就受家里的影响,开始吃素。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当年素菜的条件和营养远不如现在,他的社会工作、佛教、慈善等其他工作非常繁重,身体很弱,常常生病。他母亲非常着急,又十分尊重他的生活习惯,对他说,你工作辛苦,身体不好,只吃这点素菜,怎么能坚持工作。是不是可以吃一点鸡蛋和牛奶,增加一些营养。朴老是个孝子,他说,他听我母亲的话,以后他又开始吃鸡蛋。
    有一天,上海明旸法师和王永平居士,让厨师长陈祥进专门做了一桌豆腐宴,为迎宾馆更好进行素菜创新,专门招待朴老夫妇。朴老看到别出新裁的一桌宴席,全部用豆腐作主料,非常高兴,说太好了,太多了,让周围其他的普通陪同人员都坐下一起吃。菜有吉祥扇面、莲荷豆腐、碧水芙蓉等,其中有一个是以豆腐衣为原料的仿炒鸡蛋。桌上,大家又议论起蛋是素的葷的?有一首打油诗说“乾坤混沌一口吞,内无皮肉外无毛,老夫今日送下肚,免得将来受一刀。”
    我听大家议论起鸡蛋是葷是素,心里有些嘀咕。但是,朴老听清大家的话题,非常豁达,笑笑说,你们归你们谈,这个事历来没有结论和统一的说法。法师中有吃有不吃(鸡蛋),国外佛教界的汉传佛教法师也有吃有不吃(鸡蛋)的,一般不要在法师面前议论。就像素菜起素名还是葷菜名,尊重当地习惯。不了解客人习惯时,还是不要用鸡蛋的好,尤其是给港台的法师做的菜。(有些素菜馆和寺院,在对外面客人供应而做特式菜,如素蟹粉、素炒蛋时,有时会破例放一点鸡蛋清。)
    朴老一生茹素,而且非常节俭。别看他自上世纪三十年代起搞救济慈善事业以来,对救灾赈难,为佛教事业,用自己的稿费、工资捐款时“挥金如土”,但自己生活中,非常节省。几次住在上海圆明讲堂、玉佛寺或龙华迎宾馆时,几乎每天,他们夫妇要把早餐剩下的那怕只有一个菜包子或半块腐乳,也要留到中午吃掉,中午的剩菜留到晚上吃掉,晚上再特意请服务员关照厨师,菜的量再少一点。
   (又及,去年5月6日晚写毕此文,夜里做了一夜的梦,做与朴老生前相处的情景。)
 

编辑:果信 责任编辑:李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