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论儒释
慈航禅师曾与阎锡山书信往来,讨论人生等诸多问题,后结集为《阎伯川先生与慈航法师论道书》于1956 年出版。
插图 《阎伯川先生与慈航法师论道书》封面照
阎锡山(1883-1960),字百川、伯川,号龙池,山西五台县河边村人,民国时期,阎锡山历任山西省都督、督军、省长、北方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太原绥靖公署主任、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山西省政府主席等职,声名显赫。
1950 年7 月,阎锡山致函尚厚庵,讨论“人应当怎样”问题。此前尚厚庵写信指出阎锡山之思想近似于佛家,因此建议他去涉略涉略佛典,可能会有所收获。
阎锡山复函中说:“我的思想,不是近于佛,因我未学佛,佛我尚不知。我感到佛理易懂,佛书难解;我以为佛学的书,太刻入了,亦太多了,可能是名词掩了义,说法掩了理。岁月易逝,我应当做的事,即时赶快地做,还是做不完,我何敢舍了我应做的事,再在自己心上贴金。我说佛理易懂,亦是就我自己的估量,究竟易懂不易懂,我不敢确定。”
阎锡山这封复函为慈航禅师所见,阅读之后,慈航禅师对这篇长函详细地作了批注。如对于阎锡山“佛理易懂,佛书难解”一语,慈航禅师说:“明者固易,不明者恐难。未研究者固难,若有研究者,难亦变成易了。”
而对于“岁月易逝,我应当做的事,即时赶快地做,还是做不完,我何敢舍了我应做的事,再在自己心上贴金”一句,慈航禅师说:“利人事越快越好,不计时劫,请立大志,何必舍。贴金云者,是我公不肯研究佛学的一大病根,谁知好学问,善知识,是做惊天动地伟大事业的帮助成功者,哪里是花瓶纸画的装饰品?”
慈航禅师读后基本上是对阎锡山长函的逐句注记,后经人整理呈递给阎锡山。二人遂开始函牍往返,商榷再三,共计有十二篇之多(其中慈航禅师致阎锡山函六封)。
二人商榷的重心在于儒、佛义理方面的差异。如阎锡山倡“一真散为万物之说”,他说:“万物各有各的种子,但其来历则是一个;这一个来历的万有种子,合起来就是真的全体。种子是从真来的,真是不可思议的,所以种子亦是不可思议的。这万物之中,各具有真的一体,惟人是具有真的全体的;因所具的是真的全体,故成为真的种子,所以人就是收获真的,亦是归还真的。”
针对此说,慈航禅师敏锐地指明它的思想根源,他说:“至于一真散为万物之说,虽是我公之创见,实则先受了(儒、道、耶、印、西)各学说之影响,盖:儒教谓无极生太极等,又一理而散为万事;道教谓无为生万物,一生二、二生三等;耶教谓上帝创造万物等;印度教谓大梵天王创造世界等;科学家谓电子合成物质等……今公创说——宇宙万物种子皆是从一真散化,则此一真即上帝、大梵天王、无极、电子之异名耳。”
慈航禅师接着指出这种学说的弊病说:“此等学说,既不能悟达一切法无生之理,而在生法上,又不能亲见实验出来,只得假象推测从若何之妄说,假定再问尔等最初一因从何而来?则必瞠目哑口无言!所谓迷信者亦在此,盖只可信而不可问矣。”
最后,慈航禅师向阎锡山介绍佛教业感说、无明说、心识说等。他说:
在佛学上业感缘起说:我们人类同看见的宇宙万有,森罗万象,形形色色,实在是一无所有,空空如也。既是一无所有,空空如也,怎样可以追究他的缘起呢?那好像追问鹅毛兔角、空花水月的起源一样的大笑话!这世界万物都是一无所有,空空如也,有什么事实可以证明呢?这可以拿异类的东西可以证明,人见是山,狗就不知道是山;人见是海,牛就不知道是海;人见是屋,而猪就不知道是屋;蚂蚁在地上行,他也不知道是地;苍蝇在桌上飞,他也不知道是桌上。
我们人类所看见的万物,都以为是实有的,当然有起源,然后异类的东西,看且看不见有物,还说什么物的起源呢?反过来说蚂蚁它们所见的境界,我们人类也是看不见,也是不知道,那当然也不能再追问它的起源啊!可见造人业,见人境,造蚂蚁业,见蚂蚁境,造苍蝇业,见苍蝇境,尤以飞蛾赴火,犬逐粪,更可证明此说颠扑不破矣。
在佛学上更有一种无明的说法,无明是形容词,不是名词,无明就是不觉的异名,不觉悟宇宙万有是虚假的,是空的,是无常的,是不净的,是苦的,众生以为“内有实我,外有实法”,是常的,是清净的,是快乐的,所以追名逐利,为这不实的名,虚伪的利,不知道造下了许多恶业——杀盗淫妄、贪嗔痴慢,种种的业因,所以来还这个业果,假使我们依佛说的方法去修养,用无漏的智慧去观察,去照见一切法都是虚假,内无我,外无物,既人我皆空,恶业不造,恶报自无,从此解脱,不被这世界的大牢狱所困缚,方可以称为出世的圣人,所以先打破无明壳,为解决宇宙起源一种最好的方法。(我这是用最浅显的说法,内容不是这样简单。)
心识说:有两句最好的术语:现行熏种子,种子生现行。
现行就是现在的行为,种子就是留下的一切习气——习惯的气分——印象,将来又从习气现出行为来。这现行是前七识所做的事——行为,这种子是藏在阿赖耶识里面,一遇见因缘就发现,试以二义证明:有人无理地诽骂吾人,吾人即刻就发起忿怒的行为,可见有忿怒的种子藏在里面(阿赖耶识)啊!假使遇见一种刺激的美色,即刻就生起一种淫爱的行为,这淫爱的种子,又是藏在里面(阿赖耶识)啊!(阿赖耶识是印度语,中国译为含藏识,能含藏宇宙万有种子)。
可见种子是后起的,不是由一真而变化出无穷无尽的种子。总说一句:有各个不同的现行,才熏染留下来各个不同的种子,又由各个不同的种子,生出各个不同的现行,这样才是因与果相等,不至犯一因生多果的毛病。
慈航禅师总结说:“不研究五经四书,决不能知儒教大义,假使我公要真真明了宇宙人生的起源,彻底地解决,必能为人群幸福,若不研究佛经,则通身都是口,也没有办法解决。”
阎锡山对于慈航禅师之说表示认同,后复函中曾奉寄十四首偈子,内中有云:
言为心之声,佛语即佛心。
欲求明佛理,应当看佛经。
这位自认为没有时间去看佛经的大人物竟然也讲出应当看佛经的话来,对此慈航禅师深感欣慰,他说:“大函三件,读之不胜欢喜!我公非特有过人之明,即谦虚下问,亦人所不及。”
经由慈航禅师的书信开示,阎锡山对于佛教的观感有了很大的改善。慈航禅师于1953 年致信尚厚庵,请他将自己所作《序》并与阎锡山来往书信十二封整理稿转交阎锡山,恳请刊印全文,以供社会参证。但阎锡山认为机缘尚未成熟,可以再斟酌,出版事宜遂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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